当人们提起科恩兄弟时，总会想到罗杰·狄金斯，当人们提起罗杰·狄金斯时，总会想到科恩兄弟。科恩兄弟的电影，台前走马转的是史蒂夫·布西密、约翰·特托罗和迈克尔·斯图巴等一众怪咖，但幕后掌镜的却永远是岿然不动的狄金斯。狄金斯优雅平静的影像与科恩兄弟标志性疯狂剧情之间的张力，是兄弟俩黑色美学的直接来源。
《严肃的男人》片场照，前景从左到右依次是伊桑·科恩、乔尔·科恩、Betsy Magruder、罗杰·迪金斯像一切伟大友谊的开端一样，狄金斯与科恩兄弟的相识也纯属偶然。科恩兄弟在前三部作品中使用的摄影师是后来导演了《黑衣人》三部曲的巴里·索南菲尔德，但索南菲尔德在为科恩兄弟拍完了《米勒的十字路口》之后便转型做了导演，科恩兄弟只好另请高明。他们曾对《1984》和《席德与南茜》这两部英国电影的影像有过深刻印象，于是就向拍摄了这两部电影的狄金斯发出了橄榄枝，请他为《巴顿·芬克》掌镜。科恩兄弟发来的邀请对当时正远在伦敦的狄金斯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因为不久前刚刚拍完了一部无聊的动作大片（梅尔·吉布森主演的《飞离航道》）的他，已经对电影产业厌倦不已。他甚至认真地考虑过放弃电影事业，回归到自己擅长的纪录片拍摄与静照摄影中，他完全未曾想过，自己的下一份工作竟然是漂洋过海去美国拍片。一开始狄金斯也觉得这次合作有些疯狂，因为他想象不到同时和两个导演合作会是怎样，但在合作中，他发现兄弟俩的思路永远都处在同一频率，而且他们与狄金斯同样都是非常谦虚的人，从来不把自己当做电影大师和摄影大师来看待。于是，这三个人一拍即合，在之后的二十年里，狄金斯拍摄了除《阅后即焚》和《醉乡民谣》之外所有的科恩兄弟电影。
在回忆与哥俩的合作时，狄金斯最突出强调的是他们在前期制作阶段中巨细无遗的准备工作。兄弟俩是独立电影圈出身，过惯了穷苦日子，所以习惯事先做出细致的准备，以便为现场拍摄节约成本。兄弟俩的准备工作，主要是艰苦审慎的实景勘察与故事板绘制过程。狄金斯与很多习惯在拍摄前画出故事板的导演合作过，但那些导演往往只是将故事板作为现场拍摄的蓝图，而科恩兄弟则在故事板中早已定下了每个镜头的构图以及摄影机的运动轨迹，故事板就是他们一丝不苟遵循的模板。只要你去比较一下《谋杀绿脚趾》中督爷的梦境段落和关于这个段落的故事板序列图，你就会发现，二者之间根本就没有区别。然而这些故事板的具体设定，是由狄金斯和科恩兄弟在长期的沟通与交谈中确定的，所以狄金斯并不觉得科恩兄弟的工作习惯对他有任何束缚。
《谋杀绿脚趾》（The Big Lebowski）剧照狄金斯与科恩兄弟的最大共同点，是他们对待电影创作时的务实态度，而且也许狄金斯要比兄弟俩更加务实。在兄弟俩早期的《抚养亚历桑纳》和《米勒的十字路口》中，还曾经出现过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运动镜头与快/慢动作镜头，这些镜头的拍摄难度令人昨舌不已，但同时也让科恩兄弟冒着形式与内容脱节的风险。狄金斯的摄影哲学，则最强调简洁与自然，贴近自然的光效，具有合理光源的打光，一直都是他所坚持的影像原则。狄金斯认为，影像要和内容相对应，不该在内容铺垫不足的情况下喧宾夺主，所以如果要拍一个引人注目的镜头，一定要事先考虑好这个镜头是否真的有话要说，在故事的整体肌理中是否不可或缺。所以当科恩兄弟在拍摄《缺席的人》之前，曾建议狄金斯用老式黑白胶片来拍这部黑白电影，却得到了狄金斯的否定：“不管怎样，我都会用彩色胶片拍这部片，后期再把它转成黑白画面，因为黑白胶片在几十年间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彩色胶片的颗粒比几十年前要小很多，而且在动态范围上也具有很大优势。”由此可见，狄金斯的摄影出发点永远是角色与故事，而不是画面的形式本身。他曾说：“没有什么比一个招摇卖弄的镜头更糟糕了。”
然而，不刻意追求风格，并不代表狄金斯不愿在工作中冒险。“每当我看到兄弟俩的剧本时我都感觉这次的拍摄会很轻松，但当我到了拍摄现场之后，我就会给自己制造麻烦，因为我总对自己拍出的镜头不满意！”《老无所依》当中，乔什·布洛林躲避杀手和猎犬追逐的段落，就是狄金斯“自找麻烦”，用聊胜于无的灯光以及傍晚与黎明时极其有限的自然光源拍摄出来的。在另一些时候，是兄弟俩给狄金斯设置了麻烦。在《金钱帝国》里为了按兄弟俩的要求设置一个复杂镜头，狄金斯仅仅布光就花了四个多小时。而当狄金斯听说兄弟俩要拍一部“三个人骑着马在西部来回溜达的电影”时，他开心的不得了，但看了剧本后他才发现，这部电影有一半内容是内景，另一半内容则大部分是夜戏，临近结尾处的高潮戏，竟然是“一匹黑马在黑夜中狂奔”！狄金斯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两个犹太怪咖刻意捉弄他的恶作剧。但不管怎样，这个较真的英国佬还是认真的完成了兄弟俩交给他的任务，布里奇斯在冰雪交加的黑夜中抱着海莉·斯坦菲尔德走到诊所旁的一段戏，是科恩兄弟职业生涯中最温情催泪的段落，这完全要归功于狄金斯童话般美好的夜景布光。
《老无所依》剧照狄金斯与科恩兄弟的合作方式，在二十年间都没发生过什么变化。人们会以为，随着科恩兄弟成了奥斯卡大赢家，他们手中掌握的资源也会更多，但狄金斯说《严肃的男人》花的钱甚至比《巴顿·芬克》还少，因为有想法且敢冒险的电影，永远都不会在好莱坞筹到很多钱。兄弟俩在拍片时，仍然像二十年前一样勒着裤腰带，过着苦日子，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狄金斯这样慷慨认真，又愿意陪着哥俩四处折腾的好搭档，同时，是狄金斯的摄影品味让他们彻底跳脱出了出道时的B级品味，也让他们两三千万美元的成本显出了七八千万美元的档次。对于狄金斯来说，如果没有与科恩兄弟的合作，就不会有那么多有艺术追求的美国佬注意到他，并将他招至麾下。狄金斯在美国的成功生涯，几乎完全是拜科恩兄弟所赐，所以不管他身在何方，只要兄弟俩一声令下，狄金斯都会像忠诚的士兵一样回归到兄弟俩门下，随时听命于他们的调遣。
摘自《电影世界》2013年9月
文/Qt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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