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大佬
贵宾室大门徐徐推开，仲代达矢穿着笔挺的黑西装，留着修剪整齐的花白胡须，挺直腰板坐在沙发的1/2处，胳膊稳稳地搁在沙发扶手上一动不动，身边簇拥着一群黑西装、黑皮鞋的工作人员。听到我自报家门，他抬起下巴，嘴唇抿成一条线、目光从眼皮底下刷的一声扫过来，我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的凉鞋短裤局促不堪，仿佛不是来采访，而是冒冒失失地跑进了一个“大佬”的私人会客厅。
然而真正聊起天来，仲代达矢马上“恢复”成一个和蔼的老爷爷，他调侃自己的经历，不时耸眉、撇嘴，逗得身边人哈哈大笑。他毫不掩饰爆棚的自信心：“我演戏很投入”“我有足够的舞台经验”。特别是，我提到他那些屡屡被三船敏郎砍死的戏时，他连珠炮似的说了好几个反问句，仿佛对三船敏郎既喜爱又不服，骨子里的霸气和傲气一览无余。
《女人步上楼梯时》剧照，仲代达矢（右）与高峰秀子 采访结束，仲代达矢在沙发上摆开POSE拍照，一束柔光亮起，他定定地看着镜头，似水流年瞬间从他眼神中闪过，“有人问我为什么当演员，我70多岁还在不停地拍戏，我想，这就是上帝的旨意。”
仲代达矢上帝眷顾我，70多了还在演戏
Q：你在中国有很多影迷，而且还出演过徐克编剧的《妖兽都市》，和中国很有缘。
仲代达矢：这是我第四次来中国，非常开心。出演《妖兽都市》确实很巧，徐克导演从黑泽明的电影里知道了我，于是联系我、希望我演“元大宗”，我恰好看过他的电影，觉得他是个很出色的导演。当时经常吊着钢丝飞来飞去，时不时地撞在墙上，我却因此和徐克导演成了朋友。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中国观众对我的表演有什么样的看法。
Q：你高中毕业后一边上演员培训课，一边在酒吧打工，在上世纪40年代的日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去学表演？
仲代达矢：那时二战刚结束不久，我才十几岁，日本整个经济都很差，我父亲又去世了，家里很穷，我决定学表演、当演员，也是为了吃饭。我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去打工，每天工作三、四个小时，这样连续熬了三年多，才找到演出的机会。
Q：这段经历对你后来塑造角色，是否提供了很多灵感来源？
仲代达矢：我觉得，我十几岁的时候太辛苦了，每天拼死工作、赚钱，真的太不容易了，所以上帝怜悯我，对我说，你的少年时期太苦了，那就让你从20多岁开始过好日子吧。所以我从20多岁开始就和大导演合作，跟黑泽明、小林正树、木下惠介、市川昆、成濑巳喜男这些最好的日本导演都合作过，也经历了日本电影的黄金年代。现在我70多岁了还在演戏，我想，这就是上帝对我的眷顾吧。
Q：很多和你合作过的导演，都十分赞赏你对角色的塑造能力，无论好坏、贵贱，你都表演得很精彩，这种“功力”是怎么来的？
仲代达矢：我觉得演员有两大类，一类是拥有固定的表演风格，在所有的电影里从头到尾都贯穿这种风格；另一类是我这样，每次都随着角色而改变，努力寻找、表达自己的另一面。我演戏的时候非常投入，而且我相信每一个人的性格和内心都是多面的。
《鬼龙院花子的一生》海报 其实我演过不少阴暗、沉重、负面的角色，这也很无奈，因为我小时候经历过日本的军国主义教育，这种教育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些黑暗的、不好的东西，在我演坏人的时候，这些黑暗的东西就跳出来发挥了作用。
被三船敏郎砍，说明我很强大
Q：和三船敏郎合作的几部电影里，你演坏人、而且几乎每次都被他砍死，你会觉得黑泽明偏心吗？
仲代达矢：哈哈，三船敏郎是我很喜欢的演员。我做演员前，他就和黑泽明合作过很多片子，所以黑泽明喜欢用他当男主角也是正常的。不过你想，三船 敏郎是个很有力量、很强大的演员，戏里的对手也一定要很有力量，很强大，要不岂不是无法平衡吗？我觉得不吃亏，这恰好证明我很强。后来黑泽明和三船敏郎分裂了，《乱》和《影武者》不就找我当男主角了吗，我不就不用被砍死了吗？
Q：你和小林正树、黑泽明两位导演合作最多，感受有什么不同？
仲代达矢：和小林正树合作《人间的条件》用了好几年时间，他从不强行要求什么，表演随我发挥，很有耐心———《人间的条件》中讲到过日本的侵华战争，对此我对中国人民感到很抱歉，不过我要强调，我在片中的角色是反战的。而黑泽明在片场就让我大叫、大笑、大哭、狂躁，他要求用夸张的方式来表演。
Q：你觉得两位导演里谁对你的帮助更大？
仲代达矢：当然是小林正树，我很尊敬他。是他最早发现了我，起用了我，《黑河》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里出演男主角。黑泽明也教了我很多，但这60多年来，还是小林对我的帮助最大。况且，导演和演员总是有固定组合，说到黑泽明，大家都会想起三船敏郎，那么说到小林正树，大家想到的就是仲代达矢。
《人间的条件》剧照，仲代达矢在剧中出演一位反战的日本士兵 Q：黑泽明曾谈到你在《乱》中的一场戏非常难，当时宫殿被烧毁，你要从一个很陡峭的台阶上走下来，目光不能看脚下，脚步也不能踉跄，而且必须一次就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仲代达矢：搭建那个城堡花了4亿日元，而且真的在燃烧，如果NG，城堡就白白烧掉了。我对黑泽明说，没事，我脚趾上有眼睛，你不用担心。我敢这 么说，因为我是舞台剧演员出身，在这方面有经验。当时我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灵魂已经崩溃，但心里却很镇定，然后一不小心就成功了，哈哈。
Q：有的女观众抱怨说你年轻时是大帅哥，但却很少演很帅的角色，为什么呢？遗憾吗？
仲代达矢：没有吗？我演过160多部电影，应该有帅的吧！不过，仔细想想，又正面、又帅的角色确实很少，这是为什么呢？
本文原载于《新京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