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从你所有的电影来看，在《不良教育》中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就是剧中的主人公没有一个是善良的，这是怎么考虑的？
佩德罗·阿莫多瓦（以下简称阿）：是的，这里的人物 都不怎么善良……不过要是对于我来说的话，他们都是善良的，他们并不是表现出来的某种模式，他们甚至都在走着与自己相违背的道路。但是我一直对这种激情式 的人物很感兴趣。在这部电影中，激情被定义为某种被禁止的东西，或者产生自某种我伤害的东西，是他们自己决定将这种激情进行到底，实现出来的，这在我这里 显得非常令人钦佩。我认为如果这部电影非常阴暗倒并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也正如此，这些人物才能表现出他们的价值，他们是勇敢的，他们发展并展现出他们内心 中最阴郁的部分。从叙述上讲，这也非常有趣，我并不想在这部电影中表达一种幽默，因为我想做的恰恰是一部“黑色电影”，我是在尝试向黑色电影或者侦破电影 的符码表示致敬。
《不良教育》电影正式海报问：胡安这个人很坏，自私，但是他缺少一样别人不缺少的东西，就是他没有爱的能力，虽然表面上他纵情声色，所以他比别人更加不幸。
阿：他也应该有些弱点（笑），当然，他的心比别人更冷酷，再说，如果他能够享受爱，那么他也就无所顾忌了，因为，色情就像权力，他能赋予你夺得事物的可能性。
问：伊纳奇奥是电影的中心人物，但同时，在影片真实叙述的部分，他出现的比较晚，与他一开始让我们喜欢上他的“好”相比，当我们发现他的“坏”时都有点失望，这个人物的想法是怎么来的？
阿：事实上，当我们发现这一点时，他已经到达了生命中最后的阶段了。在影片一开始，我们会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招人喜欢的孩子，接着，当我们发现他的真实内 心时，他行将死去。我不想给这个人物的堕落提供道德的意义，他在影片中大部分时间的空白也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原因。电影总共有三条叙述线索，电影里有三个故 事，一个导演在拍摄一部电影时的生活，他接触的一个故事的故事和伊纳奇奥在这个故事中的故事。伊纳奇奥是贯穿在这些线索之间的主角，他并不是在所有时间都 是空白的，他在剧中的剧本里总是出现的，他总是在写，他写的这个故事总使他在这部电影中出现，实际上，他在我们未知的部分中也是扮演角色的。所以，从故事 和叙述的角度看，这个人物是必须的。电影总是走向未知，这也是电影总能吸引我的地方。而当胡安和波兰格进入这部电影中时，他们看到的电影同时也是他们的生 活，况且，他们自己也这么说。
问：这种理论只能解释人物，还是用理论来解释一种理论？
阿：这种理论是我擅自借用过来的。 正常地讲，人们拍电影是对过去一些东西的表现，但是，在我使他们变得鲜活起来之前，我总是要先把他们安排到我的电影中，这是总让我感到害怕的东西，它每一 次都变成它应该发生什么的企图，好像是预演……在我的生活中曾有过非常戏剧化的时刻，而且我经历的感情也同时承受着双重的痛苦，尤其是当我也在我自己的电 影中找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像一种电影的理想化，同时也是对“什么是电影”的反思。对我来说，电影应该允许我们活在一些初次经历的事物里，同时，这些事情 也发生在我们身上，它就像回忆，它已经发生在你的身上了。
斗牛士装的佩德罗·阿莫多瓦问：这是第一次，在你的电影里所有的主角都是男人，有什么原因吗？
阿：这很偶然。我拍的不是一个关于性的电影，不是同性恋电影，但却是个男性电影，就像让-皮埃尔·梅尔维尔的黑色电影中只有男人，那个中学也是只有男 生，我没有想过说拍一个只有男人的电影，但在我写完剧本之后，这种事实就发生了。自从《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之后，我的电影就越来越表现人的内心，而《不良 教育》就更加如此，我必须在电影中找到一些能使人物内在的东西发挥出来的办法。是我自己为我提供了一种模式，不仅仅是我的过去。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 多地从我自身寻找灵感，而不是从外部世界。
问：这部电影中运用了许多自传体的手法，你过去也曾在宗教学校里学习过吗？
阿：我成名于80年代的马德里，就像电影中那样，很明显我在电影中吸收了很多真实的东西，我的中学、朋友和环境，都像我在电影中描写的那样，当然，我也曾 经在宗教中学唱过宗教歌曲，电影中的孩子、歌声都是我曾经最熟悉的。当然，从电影的另一个边界讲，我并没有过影片中的那些经历，我是成为了导演，但是我从未是影片中那个冒着很大风险才成为导演的恩里克。当然，影片的第一个画面，也就是恩里克指导的电影的画面，其实就是《崩溃边缘的女人》的最后一个画 面，只是把我的名字换成了恩里克的名字，但是《不良教育》不是我自我忏悔的电影，尽管我认识故事中所有的人，所有的地方，尽管我也经常在我自己的生活里被 他们所感动，像他们一样。
问：为什么影片最主要的故事发生在80年代？
阿：我想在影片中展现两个完全不同的年代，60年代初，孩子们还在学校寄宿的时候，阴暗的时代，一个西班牙灰色而难以承受的年代。
问：你说你认识剧中所有的人物，甚至连胡安也认识吗？
阿：不，除了胡安我都认识，作为导演，我总是被约出去见一些演员，一些有一点像胡安的人，但是我从未认识过像胡安这么坏，这么失落，这么毫无禁忌的人。
问：你强调说，这部电影不是同性恋电影，或者不是关于性的电影，可是性在影片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四个主人公有四种完全不同的性生活方式。
阿：某种角度看，恩里克在性生活上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他没有信仰。伊纳奇奥则在与恩里克同样的情形下重新对自己的性产生了认识，电影中有一个关键的时 刻，就是伊纳奇奥说“我失去了信仰！”他不再信仰，包括地狱与罪恶。因为当恩里克和伊纳奇奥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在厕所里彼此抚摸的时候，恩里克说我很喜 欢，而伊纳奇奥也是一样回答的，唯一不同的是，伊纳奇奥认为自己会受到惩罚，所以他从童年的时候就对自己有性的认识，但他同时也有信仰，他相信自己会因为 自己的性意识而受到惩罚。这就是题目“不良教育”的意思：相信你是有罪者，相信你会遭到惩罚，你生来就是面对罪恶的人。
问：你对恩里克这个导演是怎样看的？
阿：我想他在影片中越来越成熟，因为他什么也不怕，这我们从他导演生涯的开始就能发现，他一开始就成名了，他经常对私人生活和职业所能遇到的挑战和风险 毫不畏惧。在成长的同时，他也需要在艺术生活中冒些风险，但是，在相反的一面，他对私人生活找到的唯一的归宿，因为如果他在这两种生活中冒险，艺术和私生 活，那么将变的越来越混乱。在生活里，我们总能遇到这样的选择和冒险这使我们成长，这是非常有趣的经历，但也有可能是非常不良的经历。
问：在拍摄影时，你在指导演员在影片中演戏和恩里克在影片中执导拍戏，手法是不是不一样的？
阿：不一样。但这我有许多考虑，许多许多，我想，对于功能讲，他们的美学尺度是不同的，我曾要求演员要有区别地表演，但我最后得到的结论，两个电影是一码事，只不过各自完成了整体的一部分。
问：这部电影结尾时屏幕上出现了“激情”这个词，这是什么用意呢？
阿：这很重要，我是在拍摄的时候才想到这一点的：电影变的越来越阴暗了，所以我需要一个非常有力量的结尾，不仅仅是一种形式，而是那种本质上的力量，当 在影片结尾以“激情”结尾可以提供更多的确定性，提供多一些乐观主义，激情是我们使影片最后一个画面加热升华的东西。而且也是因为激情对于生活、对于拍电 影来说太重要了，是能量的源泉。
来源：《看电影》2004年5月刊
